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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典礼校友代表发言 | 徐晨亮:成全完整的自我


尊敬的各位师长,各位同学:

上午好!今天有机会站在这里,以校友代表的身份参加2021年度清华人文学院的毕业典礼,见证各位年轻朋友的高光时刻,感觉非常荣幸。但我内心也有些忐忑,毕竟自己离开学校后,没有太多值得向师长汇报的成绩,只是一个普通编辑,一个作家和读者的服务员。更让我忐忑的是,看到今天台下年轻的面孔,意识到我们之间可能相隔了二十年的光阴,不过,我与各位都一样,始终以母校清华,以我们的人文学院为傲。在这里求学的岁月,塑造了今天的我,也时常令我回望、反刍。当然,每个人的记忆中都不会只有“甜美”的部分,就像我们的校友、诗人穆旦那首著名的《春》中所写,“蓝天下,为永远的谜迷惑着的/是我们二十岁的紧闭的肉体,/一如那泥土做成的鸟的歌,/你们被点燃,却无处归依。/呵,光,影,声,色,都已经赤裸,/痛苦着,等待伸入新的组合。”二十岁上下所经历的那些无处归依的迷惑、痛苦,连同彷徨,甚至挫败,如今透过时间的滤镜回看,也成了一种礼物,就像当年师长们的言传身教一样,在岁月中慢慢沉淀发酵,散发出绵长的余味。此刻,我也想把自己工作十余年的一点点体会,作为礼物回赠给培养过我的人文学院。

今天毕业的学弟学妹,即将满怀热望,奔赴各自的远方。我相信,各位或多或少也做好了准备,去面对梦想与现实的落差。然而这“落差”不一定像某些滥俗的叙事作品里那样,会以“戏剧化”的方式,化身为现实的“暴击”、“碾碎”年轻人的梦想,相反,半岛线上官网时候,它只是渗透于日常的点点滴滴之中。以我自己为例,过去十多年来一直从事文学期刊的编辑工作,服务过《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还有目前的《当代》杂志。这份工作常被形容为身在“文学现场”,可在现场之中每天要打交道的并不是那抽象的“文学”,而是一篇又一篇未有待成形的稿件,一次又一次文字、标点的推敲,细碎繁杂的流程,无止无休的沟通……如一位编辑前辈所言,这个职业需要才华和热情,但更需要“调整方向的智慧”“坚持初衷的勇气”,还有一种不起眼的美德,叫作“耐烦”——就是在重复性的具体事务中,排除所有“不耐烦”情绪的干扰和消耗,保持清醒与耐心。对此,我深有体会。我自己还引申出另外一个比喻:冬奥会上有个项目叫“冰壶球”,或许朋友们有所了解。球场上,冰壶被掷出之后,需要队员持续擦刷冰面,使冰壶更精准地接近目标——承担这个任务的,被称为“刷冰员”。

很多时候,他人或我们自己,会期待学成下山的少年,都成长为改变世界的英雄或纵马独行的侠客。可其中的多数人,一开始被安排扮演的只是“刷冰员”的角色——在既有的规则限定中完成阶段性的任务,过程中,你没机会同与对手正面较量,也无从冲击更高更快更强的极限,甚至连冰壶运行的方向都左右不了。你需要做的,只是一次次的刷、刷、刷而已。

这听起来肯定有些枯燥,然而,学会做一个合格的能够“耐烦”的“刷冰员”,会为我们提供触碰真实世界的契机。在与真实世界日复一日的摩擦、拉锯、周旋之中,有一些东西可能会动摇或磨损。恰恰是在动摇磨损之处,可以建立起自我与世界的血肉关联,和属于你自己的价值坐标。

具体到大家所研习的人文领域,这样的磨损可能也意味着,在某个阶段,我们会被以下问题所纠缠:之前所学的那些世代传承的经典、高深莫测的理论,真的能回应生命中具体的难题吗?真的能驱散现实中无力、无聊、无所适从之感,给那些无以言表的心绪,提供圆满的解释吗?就像对于一名炼金师,再多的秘籍和原理,也无法代替亲身试炼一样,只有经历过怀疑的冲刷后,你才会真正意识到,需要从自己所处的那个小小的“现场”之中,那一次次重复的“刷冰”过程里,去体会、去摸索:如何让抽象的理念降落至具体的日常,打通梦想与真实世界、个体与外部天地的边界,塑造出一个更为完整,有着充沛活力的自我。

鲁迅先生的名言“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大家都很熟悉,其实文章里还有一层意思——“删夷枝叶的人,决定得不到花果”。一个完整的自我,不应困守于狭窄的小世界里,要将目光投向“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但与此同时,也需要立足于最具体、最平凡的一枝一叶,耐心地自我培育,从内部“枝繁叶茂”起来。

我相信,在座的年轻朋友,未来将会扮演比“刷冰员”更重要的角色,然而这也意味着可能面临想象不到的迷途和困境,要成全完整的自我,过程会极为漫长,也远比我形容的更艰难。但恰恰因其艰难,才值得一试。这也是包含在我们的校训与清华精神中的应有之义。

最后,我要祝福各位,能在未来的旅途中找到适合的空间,让“枝繁叶茂”的自我从中生长出来。而我也相信,清华人文学院和师长们所馈赠给大家的礼物,一定会在这生长过程的关键时刻提供养分和助力——就像我自己曾经历过的那样。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