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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璇琮学术讲座第十七讲举办

10月20日下午,傅璇琮学术讲座第十七讲在人文楼124室举行。首都师范大学讲席教授赵敏俐作了题为“如何认识中国早期经典传承的几个问题”的主题报告。讲座由我院中文系马银琴教授主持,李飞跃副教授及校内外数十名师生参加。

马银琴对赵敏俐的到来表示欢迎,并简要介绍了赵敏俐在先秦两汉文学与文化、中国古代诗歌研究等方面的学术成就。赵敏俐对先秦时代的学术问题,有系统深刻的思考和研究。先秦时代是中华文化的轴心时代,也是很多经典的形成期。但现存的先秦经典,大多都是经过秦汉乃至后世的整理才传承下来的。它们多大程度上保持了原生状态?是如何传承下来的?又应该如何认识?它们与中华民族文化传统的建立有何关系?这些问题关乎我们如何研究中国早期历史文化、认识中国文化传统。这次讲座,就是赵敏俐对上述问题的思考与回答。

讲座伊始,赵敏俐指出,要认识中国传统文化应该先有一个客观的态度,这个态度对我们做学问有导向性作用。而对中国早期经典的认识,就是我们研究中华文化的一个基本立场。宋代以降,疑古之风渐开,迄今为止,学人们对于早期经典几乎都做过相应的考辨,指出其中存在的问题,提出新颖的观点。表面上,这是一个实证性的问题,即所谓信古、疑古或释古之争。但是其背后表现了一种深刻的社会文化思潮,因而更是一个认识论和方法论的问题。接着赵敏俐提出了四个问题,并展开讨论。

第一,如何认识汉人在中国早期经典整理中所做的贡献?现存的中国早期经典都是经汉人整理后流传下来的,所以要认识中国早期经典的传承问题,要从认识汉人经典整理工作开始。通过梳理《汉书·艺文志》和汉代相关文献的记载,赵敏俐指出“汉人在中华文化建设上做出了重大贡献”。国家派专人搜求遗书,建藏书之策,收集和抢救大量书籍。专职人员对图书进行分类整理与校对,整理后的部分书籍虽然不是先秦时代的原本,却是各原本的最后整合,其内容仍然属于先秦经典;汉人辨章学术,考镜源流,建立了系统的图书分类目录,也初步建立了中华文化的学术体系;此外,汉人还做了细致的考订,包括辨伪和存疑,态度审慎。对中国早期的文献记载,最值得我们信任的还是汉代人。

第二,如何认识汉人整理先秦文献过程中留下的诸多缺憾?我们虽然对汉人所做的工作有充分的信任,但是由于秦始皇焚书和秦末的战乱所造成的书籍散亡、信息量严重不足问题,我们同样需要正视。先秦文本传承关系本身存在复杂性。在汉人整理这些文献的时候,存在着不同载体、不同时代的文字变异,不同学派、不同版本之间的差别,还有通假、讹误、脱简、增损等各种现象。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先秦文献,或多或少都有汉代整理者的印记,且情况极复杂。宋以后,已经有人对汉代传承的典籍发出质疑,五四以来,更是由质疑部分经典的真伪发展为全面的质疑,由质疑经典发展为质疑中国早期历史的可靠性。这一时期学者的科学精神和疑古学派的批判意识,对于我们审慎地利用传世文献,从事学术研究,推动学术发展,具有重要意义。然而对传世文献的过度质疑也引发了对中国文化传统的解构,导致对传世文献的不信任乃至否定。

敏俐认为这种“过度质疑”的产生有三个原因:时间的久远而导致的历史隔阂;文化的变迁与不同而导致了理解差异;强烈的实用功利观念而引发的古史批判。因此,我们要重新思考研究的目的,明确治先秦学术的终极目的应该是阐释传统而不是解构传统;要秉持历史的眼光,充分考虑汉人整理和记录先秦文献时的历史条件、学科知识和技术水平,不要对他们做超越历史的苛责从而将其否定;重新思考人文学科的研究方法,人文学科本质上不是实证的科学而是对人的社会实践的思考,我们要慎用证伪的方法。

第三,如何从与出土文献的比较中认识中国早期文献的价值?赵敏俐指出,当下存在着“重出土文献而轻传世文献”的治学倾向。但实际上,以传世文献为基础建立起来的知识体系,是我们释读出土文献的依赖和根基。经过两千多年的学术研究和反复探讨,我们可以认定,传世文献总体上是值得信赖的。依据这些可靠的文献,我们已经建立起一个中华文化传统的基本知识谱系。出土文献可以有效地完善、充实中华文化传统知识谱系的空缺,但其价值的大小、人们关注的程度,无不与相关传世文献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地位和重要性紧密相连。传世文献和出土文献是互证的关系,不是互相否定的关系。

第四,如何认识以传世文献为基础建立起来的中国学术传统?赵敏俐指出“传世文献”之所以“传世”,究其实质都源于其自身的文化价值,是长期历史选择的结果,而决不是后人强行推崇的结果。《诗》《书》《礼》《乐》《易》《春秋》在战国被视为经典,是因为时人已经认识到其价值。《汉书·艺文志》六略的顺序按文献价值的重要性排列,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以六经为核心的学术传统。《史记》中,司马迁分别给管、晏、老、庄、孟、荀等人做了传纪。这说明,汉人眼中,这些人物在诸子百家中有着突出地位。他们的著作在汉以后得以保存流传,与其自身价值有密切关系,并非纯粹是历史的偶然。甲骨、金石和出土文献中的数术方技类文献的重要价值毋庸置疑。但是能够代表一个民族主流思想传统的文献,一定是先贤们在实践基础上的理性思考和理论建设,一定是超越实践层面的形而上学之道。而作为中华文化传统主流的理论建设,最集中地体现在“六经”和“诸子”之学中,其次才是“诗赋”“兵书”“数术”和“方技”。这既是汉人的主动选择,更是中国古代文化思想发展的实际。

赵敏俐总结道,汉人整理中国早期经典的工作总体上是值得信赖的。汉人在经典整理的基础上接续了肇自先秦的学术传统,构建了中华文化学术体系;中国早期传世文献是经过历史的淘汰和选择保存下来的,出土文献尚不足以取代传世文献,反而极大提升了传世文献的价值,促使我们重新理解和认识传世文献、中华民族早期文献传承的复杂性和中华文化传统的建立过程。赵敏俐指出,中国早期的文化传承是一个复杂多面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中华民族以六经和诸子为代表的文化传统。而当下的中国早期学术研究正在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好时机,以传世文献为基础,结合出土文献,借助科技手段,立足于世界文化的大潮,在这个基础上重新认识中华传统文化及传承过程,将使我们在经过近百年的学术变迁之后,重新迎来一个“返本开新”的中华学术研究新局面。

问答环节,赵敏俐就同学们提出的如何认识古史辨派、经典传承的必然性与偶然性等问题一一作答。他指出,古史辨派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用批判眼光、批判意识,打破了对早期经典的盲目迷信,理性地看待其中存在的问题;经典传承过程中的偶然性不能否定其必然价值。比如王羲之的书法,在六朝人的眼中虽并非超群绝伦的存在,但也是当时的重要一家,如此才得以流传,受到后世统治者的推崇,大放异彩。赵敏俐希望同学们通过对传统文化经典的研究,为多元文化的发展提供一些建设性的意见,怀抱高远的学术志向,做踏踏实实的事情。

最后,李飞跃针对赵敏俐提出的“返本开新”做了分享,指出曾经“清华学派”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不简单地“信古”或“疑古”,而是“释古”和“会通”。相信或质疑只需有个立场或角度就可以提出批评,但理解和解释却需要不同维度来校准。赵敏俐的讲座启发我们面对传统文化经典,要处理好主体性与多元性的关系,注意研究观念和思考框架的省察,在历史实践和理性批判的双重视域中展开探讨,积极正面和建设性地回答时代提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