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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余华做客《新人文讲座》谈文学问题

2009年9月24日下午,《清华大学新人文讲座》系列之(八)在六教6C300拉开了序幕。首场演讲是个非常响亮的题目,用主持人汪晖教授的话来说,这个题目很“牛”。

在水泄不通,人气高涨的阶梯教室里,伴随着同学们热烈的掌声,余华开始了本次的演讲。近两年,他分别访问了欧洲和美国,也去过很多大学。他注意到尽管当今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无论美国还是欧洲的大学都存在一个共同的问题,即这些大学的文学授课仍然是传统的一套。教育使学生学会如何研究分析一部文学作品,但却忽略了如何阅读一部文学作品。他认为,如果连阅读都不会,那研究是没有意义的,因而他选择了“文学问题”这个题目,希望能从文学最基本的问题出发,结合自身的创作经历和阅读体验,和同学们探讨什么是文学、如何阅读文学作品。

作者与创作

余华认为文学作品具有开放性,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是永远不会完成的,因为有着不同背景的读者会带着自身的经历和体会进行阅读,会获得和别人甚至作者完全不同的体验。每一次阅读都在帮助完成这部作品。有时读者甚至会注意到作者在创作时没有想到的地方。他举了个例子。在《兄弟》出版后不久,余华接到崔永元的电话。电话中,崔永元说刚开始读《兄弟》时,他觉得很不舒服,因为描写的东西都是脏兮兮的,但文革开始后,连脏兮兮的生活也没有了。他想询问余华这种安排是不是有意而为。余华回答说:“确实是,但我在写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一点。”读者参与阅读的过程实质上也是创作这部文学作品的过程。

作家莫言曾说过:“用道德衡量一个作家和他的作品是不公平的。”余华对此深表同意。他以《兄弟》里的人物李光头为例。在小说出版之后,有一些读者和批评家分析这一人物形象,抨击余华道德丧失。他认为在这个时代,还发生这种事情是很不能让人理解的。

斐名海内外的《洛丽塔》一书的作者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也有过同样的经历。《洛丽塔》问世时, 在当时还相当保守的美国社会引起了轩然大波。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未成年少女的恋爱故事是一个具有清教传统的社会所不能容忍和接受的。作家的道德准则也受到了公众的质疑,强大的社会压力迫使纳博科夫不得不离开美国,到更自由的欧洲去。1955年,《洛丽塔》首次由欧洲巴黎奥林匹亚出版社出版。此时的社会在思想、文化、经济、政治方面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尽管争议仍然环绕此书周围,但人们半岛线上官网地开始看重它的文学价值。1958年,《洛丽塔》在美国出版,老年的作家纳博科夫终于能踏上故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一位来自《纽约时报》的记者问道:“您是否认为男主角亨伯特与未成年少女的这段关系不道德?”纳博科夫从容地回答说:“这个问题不应该来问我,你应该去问亨伯特。我不知道。”这句话鲜明地揭示了作者和人物之间的关系:人物并不是作者本人。用人物来批判、质疑作者的道德观这一点是毫无根据的。现在, 《洛莉塔》在北美很多大学的文学课上是必读书,之所以享此殊荣,正是因为这部小说所引起的关于道德的深刻思考和字里行间力透纸背的特有的叙事和表现力量。

文学记忆

在对文学记忆的探讨中,余华和同学们分享了他童年的回忆。由于父母职业的关系,他的家在医院里,对面是一个手术室。在外面玩耍的余华和哥哥经常能看到父亲手术服上的斑斑血迹和护士手中拿的刚割下来的血肉模糊的肉体。家对面是一间太平间,夏天天气很热的时候,他就到太平间里睡一个凉爽的午觉。这些记忆本已经被遗忘,但有一天他读海涅的时候,遇到一句诗:“死亡是凉爽的夜晚。”这一句话就带回来他遗失已久的童年记忆,也是在那一瞬间,他感受到这就是文学。文学的魅力就在于不同时代、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读者能在文学作品中读到自己的感受,唤醒以往的记忆,让这些记忆陪伴自己一生。

众所周知,余华是中国大陆先锋派小说的代表人物,他的早期小说主要写血腥、暴力、死亡,写人性恶,展示的是人和世界的黑暗现象。小说中的生活是非常态、非理性的,小说里的人物与情节都置于非常态、非理性的现实生活之中。正如批评家谢有顺指出:“暴力是余华对这个世界之本质的基本指认,它也是贯穿余华小说的一个主词。”但90年代后,余华的创作发生了重大的转型,暴力、血腥成分大幅度减少。长期以来,他的这一转变是读者和评论家非常感兴趣的话题,对于转变原因,也有不少的猜测。在这次讲座中,余华向同学们解释了转变的缘由。原来这个转变源自一个梦。第二天他就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再写暴力和死亡。他幽默地说:“假如我当时继续这样写下去,也许我现在就坐在一个设备简陋的精神病院对着一个巨大的黑洞发呆呢。”

想象力

在这一部分,余华从三个角度讲述了文学想象力的问题:飞翔、差异叙述和死而复生。在很多文学作品中,我们都能看到飞翔的描写,但余华认为一个优秀的作家在写人物飞翔时,会给这个飞翔找到现实的依据。马尔克斯在创作《百年孤独》时就遇到飞翔这个难题,苦苦思索很久,仍然一无所获。直到有一天他在院子里散步,看到女佣在阳光下晒床单,这一难题才得到解决。从这一点,我们也可以看到一名优秀作家创作时的想象力和洞察力, 想象力是必须的, 但没有洞察力的想象力是没有方向和价值的。

在谈到差异叙述时,余华以希腊神话中伊娥变形为母牛的故事为例,详细生动地分析了差异叙述的效果。余华还引用川端康成作品中的一个细节,说明作家如何展现死而复生的主题, 他分析说,如果一位作家能在描写死亡时,加入生的气息,那么这名作家无疑是一名优秀的、了不起的作家。

演讲过程中,余华以他特有的先锋作家风范,真实坦率地讲述演绎了文学的几个重要问题。余华读书涉猎广泛,中国外国、古代现代,无所不予涉及,例子精当信手拈来,旁征博引加以佐证,语言犀利而幽默,在赢得在场同学们阵阵掌声的同时,也不时引起同学们会心的笑声。讲座结束后,很多同学纷纷走上讲台,请余华老师签名留念。

“文学与艺术”是本学年度《新人文讲座》的主题。在实用主义大行其道的当下,重提文学和艺术问题,体现了讲座组织者的良苦用心。期望本系列讲座能引导和帮助同学们澄清文学艺术与现实生活的关系, 回答文学与艺术对于当下社会的价值和意义。